报导/陈诗琪
摄影/受访者提供

面对人生终点站，该怎么跟死亡坦诚对话？

人生最后一场的相聚，在于往生者和家属之间的联系，哪怕生命已经逝去，可是双方的关系并不会断开。人生最后一里路，由两位90后帮往生者成为丧礼的主角，站在终点线上，身边都是至亲好友陪送行，为人生画上圆满句号。

2020年的2月底，一家新概念式的生命礼仪公司（棺材店）在雪兰莪沙登开业了。整片白墙加上一点点绿色的点缀，从玻璃外面望进店里面，简单有格调的家居，所营造出来文青式的美学氛围，总是叫人产生一种误以为这是一家咖啡馆的错觉。正是如此的特别，也是创办人想要打破以往棺材店给人阴森可怕的刻板印象，于是专门设计一扇大大的窗口任外面的阳光泻下来照进室内，温暖自然光的视觉触觉，刚好赋予了鲜活生命的寓意。

这家棺材店，有个禅意十足的名字，名为一圆，以形象概念来看，“一”就像一个人躺下，躺下死亡代表一个零，零又等于“圆”，也可以是圆满的意思。而在“一圆”的Logo里，一个大大的零包覆着两个人相拥的图案，意味着死亡虽然终结了一个人的生命，但亡者与家人的关系不会因此而结束，这也是一圆诉说整个生命过程的一种方式。

对于华人社会来说，死亡是一个禁忌的课题，更遑论死，可没有死，生又有何可贵？套一句村上春树说的名言，死并非生的对立面，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。正是因为死亡，让生有了存在的意义，我们才懂得珍惜尊重每一个生命。

陈勇丰和辜伟伦两位90后创办人，胆大心细并敢于尝试，跳脱传统思维，用贴近年轻人的方式去包装以此来靠近新生代，影响大家换个视角探讨生与死这个严肃课题。此举也是藉机向更多人分享生死教育，要大家正确认识死亡，才能更好地理解生命的意义。

“整个殡葬业在近几年有逐渐年轻的趋向，我当时中学毕业出来我哥哥就拉我进殡葬行业，因为那时侯公司要请人，就这样误打误撞进入了这个行业！不过，其实那时我们都不太清楚所谓殡葬行业实际上是做什么的？”已从事殡葬业11年的辜伟伦叙述当初如何加入这个行业。

至于曾在台湾师范大学修读教育心理与辅导学系的陈勇丰，则是在6年前加入过殡葬公司的辅导部门进行咨商和辅导工作。只不过，比起仪式完结后安慰辅导家属的他，还是喜欢站在前线接触家属，选择陪伴、倾听、帮助，才能更好发挥到他所想要做的。

一手包办重大流程乃至琐碎事务

生活中他们或许活力四射、阳光、乐观、勇敢，但在面对高度严谨的工作时，他们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和饱满的工作态度，让每一位逝者走得安详而有尊严。勇丰说，他们所提供的服务包括了从一个人临终直到入土为安或火化为止，中间整个过程像是有遗体净身、丧礼策划、治丧期间、出殡发引以及后续关怀。

而两人身为礼仪师的工作范围则涵盖了往生者逝世后，他们开始陪伴家属身边、为逝者入殓、灵堂设置、整体空间布置，然后还包括治丧期间的亲友接待、茶水和晚餐安排、出殡巴士安排、出殡路线安排、火化场安排等等重大流程乃至琐碎事务，全部由他们一手包办。

从事殡葬业的人每天都与生死打交道，更何况礼仪师这份职业一直以来都带有一种神秘色彩，人们既渴望又害怕从他们口中知道更多接手过的案件中，这中间有没有经历过一些禁忌与猎奇。因死亡没有预期，殡葬业者与一般工作的不同就在于随时待命，24小时内收到通知便不计时间与地点出发上门，陪难过的家属安排处理亲人的遗体丧事。

从事礼仪师工作，伟伦指出，除了可以见识不一样的东西，看尽人生百态，有时还能够在处理案件中得到比较好的正能量，当然偶尔也会有负能量，全看个人怎么对待排解。

礼仪师，这个对华人来说“Pantang（忌讳）”的职业，两位90后不仅不惧怕禁忌，甚至在选择踏入这行业时，双方父母都给予最大鼓励和支持。比方说，伟伦的双亲一致认为这是个有福报的行业，可以帮助很多人和很多家庭，勇丰的父母也十分尊重孩子的每个决定。

他说，只要向父母稍微解释现今殡葬业已变成系统化企业化，他们便不会过多干涉。从这儿我们也能看出随着时代的更迭，人们对礼仪师有了多一层认识，也多一份尊重。

处理案件不流于表面

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礼仪师，伟伦说，10至15年前，大家都是边做边学，而近几年就比较常看见一些大型公司机构会请海外，比如中国或台湾的主任教授到这里开一个培训班，有慢慢推动这个职业的趋势。虽有专业人士的辅助，不过殡葬业属于本土化，各地风俗都非常不一样，还是仰赖希望本地能够出现培训或是教育机构来教导当地的业者。

至于一圆，也在致力于让死亡教育普及化，让更多人对这个风气不避忌，不避忌的时候可能有人产生兴趣。犹如一圆的成立，这期间不断有人对他们感到好奇，也不停提出有关礼仪师工作、殡葬业者等询问。

生命突如其来的结束，我们总是手足无措、不舍悲恸、放声大哭，忆起逝者最后的身影，更觉深深难过。看着家属在小小的灵堂里失声痛哭，作为第三视角的礼仪师，想必应该也忍不住和家属一同悲伤吧。可能很多人觉得他们早已对死亡或悲伤感到麻木，对此，勇丰有不一样的看法：

“对普罗大众来说，一场追思会是很人性的，因为都是人在讲话，表达对亡故者的思念之情，所以在这样一个场所里面，情绪渲染会是比较直接的一种状态。就好像我们工作人员跟这些家属非亲非故，也很难不受家属情绪感染，现场大家都会点头、热泪盈眶，所以很难对死亡麻木。”

当然，理论上而言，工作的时候必须集中精力工作，应把情绪搁置一旁。不过，这又与一圆的宗旨背道而驰，全因他们希望来参与追思会的人与亡故者有连结，若要做到这个条件，他们或多或少需要对这个亡者有很多的认识，在一定的深度了解后就会仿佛好像真的认识亡者，不再是一个客户、一个案件那么流于表面的人物，自然而然容易受到他身边人情感上的影响。

勇丰也补充道：“看似麻木的人，我觉得他不是麻木，是逃避，逃避去面对这种悲伤的氛围，如果真是这样的话，是无法在这行、这种环境下待很久。可能没有很容易哭，或容易悲痛，但应该不会出现对死亡离别麻木的现象。”

用专业伴家属度过低潮

礼仪师是否允许在丧礼上哭泣呢？针对这个问题，伟伦向我们分享，以前他会为了保持专业形象而强忍泪水，久了之后发现哭也没有什么，还是要看场合，但绝对不能哭得比家属伤心。

他说，有时候设身去感受家属，会更明白体谅家属的心情，也可以知道哪里帮得上忙。如果硬要以冷冰冰的专业形象去对待的话，可能无形间会与家属之间竖起一道墙，双方无法建立信任。他期望能够以朋友的身份，运用专业知识去陪伴家属度过这一段最低潮难捱的时间，而不是以客户与业者的关系。

“一圆原本就提倡，我们人能够自然坦然地面对死亡，就好像你可以很自然去表达悲伤和哭泣。我觉得既然我们都这样允许家属了，第一步的话应该是要允许我们自己，大方地去流露内心所感受的悲痛，也相当于在家属面前做个示范。好像我就经常被主家说‘欸，你刚刚是不是偷偷在那边哭？’尤其办追思会的时候，很常需要帮主家播放影片，我们也会一边看一边流着泪按Next（下一页），然后主家看到就会笑一下，这个笑其实蛮窝心的，表示谢谢你为他（亡故者）的离去感到悲伤。”勇丰表示。

办了这么多场丧礼和追思会，伟伦其实也有幻想过自己的告别会，纵然在这行待久了，他也希望自己的告别会仪式可以倾向于人性化，由于他本身的宗教感不是那么强烈，所以不会以宗教仪式为主，比较希望会是送别的方式，然后摆上他最爱吃的麻辣火锅，叫朋友们聚在一起吃，然后一边听他最喜欢的歌、分享一些他喜欢说的烂笑话，整个充满轻松随意的气氛。幻想自己的告别式，并不是敏感和忌讳的课题，而是每个人终将一死，提早规划自己的告别式，为自己做最后一次主。

是的，每个人终将一死，就坦荡地活着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