报导/陈诗琪
摄影/陈诗琪

 

几十年前，在椰脚街一隅，一名老人带着两姐妹编织金花的画面，是在地人最熟悉不过的场景。岁月荏苒，如今店铺内不见老人身影，大门落锁处紧紧关闭，两姐妹带着祖传招牌，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求存，纵使上门的客人日渐稀少，她们依然继续父母亲教授，手工制作人造传统金花，传承祖辈精神。

传统金花，金光熠熠伴在神明旁，不及鲜花活力奔放，但却发散着绚烂光影，代表吉祥、永恒的祝福闪闪发光。时至今日，可能好多人都没见过这酷似真花的金花，但它却活在老一辈人的记忆里，红花金叶，已悄然消失在神台上。

金花，其实最早是作为老槟城福建人的女婿在结婚后随妻子返娘家拜年时，所必须携带一对蜡烛和一对金花，还有柑、饼、猪脚、酒等礼品，让岳父岳母把各种礼品摆上神台祭拜，给自己一家祈求家庭平安美满之外，也给女儿女婿带来祝福。又精致又光芒闪烁的金花，摆在神明两旁，理应是年年替换、辞旧迎新，将旧金花换上新金花，可惜的是，无情的岁月盗走了时光，同时也带走了一些新一代不再复见的传统文化习俗。

除了女婿送金花给岳父母，神庙里也需要常更换熏了一年香的金花。新德旺作为全槟唯一一家手制金花，曾经在庙祝眼里是一个香饽饽，因早年时期更换新金花可谓是一件隆重盛事。随着传统文化逐渐流失，庙祝不够资金装饰神庙，一切都化繁为简，甚至到最后完全不摆出来，和女婿送给岳父母的做法一样，能够代表心意的东西就这样慢慢消失。

80多年前就驻守在槟岛椰脚街的德旺老字号，就是当年无人不晓的金花技艺工作坊，听长辈们回忆提起，数十年前，那里有个老人家，被称为金花婆婆，她总是痀偻着身躯、眯起双眼埋头苦扎著一朵朵金花，所幸还有女儿夏玉诗陪伴在侧，两人相伴度过一段时光。那段时期的德旺号可说是门庭若市，尤其恰逢新年时节，众人堵在店铺门口，就为著观赏两人扎金花的手艺，传为佳谈。

直至10年前，已届92高龄的金花婆婆中风逝世，原本一并跟着去的充满传奇色彩的传统金花制作师傅头衔，就落到夏玉诗身上。然而，令夏玉诗始料未及的，随着母亲过世，坏消息也接踵而至，先是店铺租金上涨，然后生意逐渐减少，迫于无奈之下，她只好搬至新地点-吉打律租屋楼下，挂上新招牌更名新德旺，继续靠着祖传手艺，延续不败的金花精神。

夏玉诗娓娓道来，这门制作金花的手艺，是由父亲夏亚灶在17岁时（1920年），从中国带来马来西亚，父亲也凭这独门绝活养大8个儿女。在以前那个年代，每家神庙或每个家庭的神台上都有摆放金花的习俗，当年夏爸爸的订单应接不暇，夏玉诗怀想过去8个兄弟姐妹围著一圈，大家一起分工完成订单，那童年时令人难忘的天伦之乐，至今仍念兹在兹。

“创新后，就不再是传统了”

当年夏爸爸倒下之后，夏妈妈（金花婆婆）守护伴侣的心愿，坚守金花这项传统老手艺，直至于2010年逝世后，才由家中排行第四女儿夏玉诗挑起了金花技艺的重担。可原来，夏玉诗本无心继承，只是一想到两位老人家生前对金花技艺的执著和痴迷，以及那些从小看着她长大的熟客们，会叮嘱自己的孙儿一定要找她们订金花，面对如此长情的长辈，怎能舍得说不做就不做呢？

“很多人叫我改、创新，可是改了就不是传统了啊！我的外孙在台湾也是学技艺的，他回来后，叫我教他这门技艺，让他再结合新点子创新，我当然不愿意啊，因为改过后，金花就不再是原来的传统金花了。”

谈到传承，夏玉诗还是有点郁闷，夏家后代大部分都信奉基督教或天主教，因此要让下一代继续承载这门家传手艺，对她来说，不是一道简单的考题。

工法繁杂耗时

言谈中，夏家两姐妹不断说手扎金花工法繁杂，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制作，夏玉诗还数度劝解年轻人不要做这种多工琐碎的工作，既不能赚大钱又消耗时间。这赤裸裸的劝退，让人不禁好奇究竟看起来金光灿灿的传统金花有多复杂？脑海里不停盘旋着，是要一个星期呢，还是一个月的时间来完成？

她一一讲解，接到订单以后，都是一边看电视剧，一边跟着步骤全手工慢慢做，用老一辈传下来的特制工具，以独有的方式敲斩出形状、放颜色染料、待干后使用工具把花瓣弄翘、和几张染色纸黏起来做一朵花、最后上蜡油，花做好了接下来就做金叶，等到金叶也完成后，再将两者捆绑一起，缠好花枝即大功告成。

“做到我喘呼呼的啊，手很痛，铁线（缠绑花的铁枝）很硬的！心情好的时候可以一天绑一束，做得我汗流浃背啊，唉，很难做啦，销路少，不像做纸扎的那么好卖。”

每一朵金花从剪裁到压褶、从染色到组合都需要经过艰苦细腻的制作工序完成，也无怪乎夏玉诗不鼓励年轻人接手传承，愿意接受访问，只为了把这传统文化老手艺记录下来，让后代知道，曾经，有这门手艺存在的痕迹。

金花和纸扎同属祭祀用品，然而它们的命运却大不相同。由于手扎金花正渐渐退出现代人的生活，无法靠金花糊口的夏家两姐妹，决定从批发商订购一些印刷好的金花纸和制作纸扎品的材料，堆满整家店铺拿来卖，好养活自己。难怪，在一踏进店铺时，看见周围不管是橱柜上或桌子上皆摆满纸扎，不知道的还误以为这是神料纸扎店。

回想当年

传统金花，代表着美丽的祝福、吉祥喜庆。

夏家人做的金花形塑成牡丹花的模样，共分为大束和小束，搭配银叶，显得光亮耀眼，不过也有人为了追求好意头要求全部用金纸打造，只不过整体看起来稍微暗了些。夏玉诗趁机抱怨说，现在的金银铝箔纸越来越薄，也越来越难做成金花。

拜神明用不上传统金花，她们纷纷回忆起想当年农历新年的热闹，像神诞比如大伯公诞农历二月初二、大帝爷诞农历三月十五等，会有庙祝来跟她们订金花。以前的观音亭每逢农历二月十九、六月十九和九月十九，老庙祝都会固定跟她们订一批拿去庙里拜拜，现在已经没有了这个习俗，年轻人省经费，索性不买，而摆在家里神台的金花，也从永恒变成会枯萎的鲜花。

为了纪念两老和父亲自创的传统金花，夏玉诗坚定保留手扎金花这个濒临绝传的手艺，一点也不想为革新妥协。两姐妹就算身处凉爽舒适的工作环境，也时常忆起以往过去在旧址时的点点滴滴，尤其是当年伴在父母亲旁帮忙扎金花，路过的游客好奇地自动停下观赏她们的手艺，促使更多人了解这门老行业的景况。

言词之间，还是能体会到她们对于手扎金花这门手艺即将失传而感到惋惜。当然，现在一切仍照老手艺的守护宣言，依然还是那句话，可以做那就继续做下去，直到不能为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