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五 2024年 3月 29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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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修旧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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报道:陈诗琪、刘慧贞、张健欣
摄影:林晓慧、骆炜芬、梁僡育

如果一段关系修不好,那就选择结束吧。如果一件物品修不好,那就选择放弃吧。

要做到结束放弃很容易,但他们的坚持告诉我们:“把东西修好,就是在履行长年的任务。”“能做多少就做多少,做到不能做为止。”“年轻人就是不懂!”

重修旧好,就好。

【朱友春】用一甲子守着槟移动古迹

三不五时会遇到来找他小修理的车夫,其实都是认识已久的老朋友。

三不五时会遇到来找他小修理的车夫,其实都是认识已久的老朋友。

有人说,槟城最不容错过的风景,便是三轮车。但时间总是残忍,抹走了60年代大小街巷随处可见,老槟城人的主要代步工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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忆起往昔三轮车光景,他职业辉煌的过去,旧新时代的变更,让一切大不如前。烧焊的强光和滋滋刺耳声,任岁月在这一条寂静的烟筒巷静静流淌,可惜来往的外国友人,不知道这里藏着一个即将退休的老工匠,维护着槟城唯一的移动古迹。

作为槟城仅剩唯一的维修制作三轮车老工匠,朱友春靠着祖传的手艺坚持至今29年,守着“合发”老招牌,是第4代传承人。不断迁移的匠铺,铺内如没修饰过的凌乱肮脏,到处都是各个大小零件,像个仓库。看着年迈却依然健壮的他,坐在小凳子上,专心给车身的支架油漆,即使瞄到我们的到来,视线还是紧盯手上的活儿。

今年已61岁,顶着一头白发,诺大的店铺只有他一人,兢兢业业的对待自己的工作。或许是感受到他的孤独,三不五时街坊邻居、三轮车夫都会过来他这里,聊一个下午的天,怨一整年的市道不好。抬头仔细观察整个匠铺,眼角扫到左上方高高挂起好几个平面媒体的报道整齐陈列着,原来他已是这个市中心小小知名人物。看见我们把目光集中到别家报社的报道,他突然站起行至后面,出来时手上捧着几本杂志和一个镶了框的证书。

他情绪高涨的向我们介绍,厚厚一迭不同的杂志、旅游指南皆有他的身影,记录着他制作三轮车的工序。而镶了框的证书,正是2018年由州政府颁发给他的手工艺人与文化传习者的殊荣。这一切获得的曝光和成就,是他积累多年的努力,没有随时代的转换便抛弃传统手艺。

制作三轮车所备要的工具和材料。
制作三轮车所备要的工具和材料。

三轮车的前世今生

过了一个世纪,错过了多少泰戈尔的流星和太阳。

在朱友春的生命里,这城市有太多从他口中道出关于三轮车的故事,可以说,三轮车占据他大半个人生。蹲在一旁,听他娓娓道来,那些记忆深刻的人事物:

“以前不只有人力三轮车,还有三轮车小贩和载货的三轮车,各有2千多辆,到后来被汽车取代,,所以现在很少在街上看到三轮车,也很少有人要坐三轮车。最后一辆人力三轮车,它的车牌号码是2574,因为当时槟城政府已经不发三轮车牌,如果有人要当三轮车夫就要跟别人租。”语末,他又叹一句:做三轮车夫,又赚得了多少?

“现在已经没有看到三轮车小贩,就连观光的,也变得越来越少。”

对话断断续续的进行着,风扇吹来的风,吹不走他回忆往昔的思绪。

“我记得那时有人讲过,三轮车不懂是日本还是英国带进来,但是车头的灯肯定是来自英国,是有一次我去博物馆,看到里面写着Made in England。”

做到不能做为止

“合发”并不是一开始就把根扎在这里,而是经过时间推移,房租涨得一年比一年高,“合发”才好不容易搬来烟筒巷,默默守着祖传的手艺。寂静的巷子里,常常有人骑着三轮车、小贩车、脚车,纷纷来找他帮忙修理,遇到这种时候,他也停下手上的活儿,赶紧起身看看。

这些年做的观光三轮车逐渐减少,大多数都是一些商家要求用来当摆设,可这样的机会是少之又少,唯有接点修理的活儿,不然难以维持生计。虽然做一架三轮车需要20天,收费6500令吉,看是一笔不少钱,可谁又知道,扣除成本房租,平均2、3个月才接到一个订单,怎能靠这点微薄薪资过活。

可能这也是导致他不收徒的原因,把自己弄得肮肮脏脏,得来养家糊口都不够的钱,鲜少年轻人肯干,而他也不想误了他人子女。临近退休年龄的他,没有继承人的传袭,恐将槟城三轮车的命运停滞于此,对于这点,他笑说:

“哎呀,不要想那么多啦,能做多少就做多少,做到我不能做为止,以后的事不要想。”

【辛文堆】修表匠人 把幸福还到你手里

美都钟表店身处于槟榔路,自1964年到现在,为大家提供着修表服务。
美都钟表店身处于槟榔路,自1964年到现在,为大家提供着修表服务。

在齿轮的转动中,相片退了色,道路变了样,纵使曾经辉煌,也抵不过时间。

手腕上滴滴答答响,我们在平淡的日子里盘算着珍贵的每分每秒,若有天手腕上的它不再转动,你我将如何适从?若它只是惫懒,暂时休息了,何不用最朴实的方式,把它重修旧好。

身处在喧嚷的槟榔路,美都钟表店安静得低调。它与外边的热闹没有丝毫碰撞和磨擦,这份格格不入映射出微妙的年代感。靠着新颖的店面和井井有条的摆设,它看起来和时代仍然有着一丁点挂钩。

见证着槟榔路的蜕变,五十多年来,美都钟表店走过最辉煌的时段,与三十多家同行并肩而行,到了今天,修表的人已寥寥无几。从前什么都慢,却足够长久,从前的人们,似乎一辈子就只戴一只表。而今,古老的行业、传统的手艺,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。那又是什么,让美都钟表店在这儿待了如此之久,愿意在多数人都追求新科技的当儿,仍然用慢工磨出细活?想必是那片难以磨灭的匠心吧。

今年58岁的辛文堆,日日与店内的钟表作伴,修表,是他生活中不可被剥夺的习惯。那些细小又复杂的零件、样貌相似的工具,文堆已和它们打了几十年的交道。

“我从四岁开始和钟表有了接触,在十多岁的时候学习修表,那时候,这里就只是家简陋的小店铺。“美都”是我父亲取的名字,是专属于我们这家钟表店的名字。”

修与不修

表芯,就是个时光机。那奇特的结构,有着一股能把人瞬间吸入的魔力,像是定住了时空,周围只剩下这转动的齿轮。

文堆用工具拧开钟表的螺丝,检查里头的轮子是否转动。像捧着新生婴孩一样,他细致又温柔地清洗着轮子,而后再涂上一抹润滑油。钟表不仅仅需要维修,更需要保养。

“自动表需要四、五年检查一次,电子表则需一年换一次电池。”

古董自动机械表,只要一直戴在手上,借助人体摇动,便能一直行走。一旦超过两到三天不戴,它可能便无法自行转动了。而不管是零件的故障、进水、镜面破裂等损坏方式,都能够被传统手艺修好。若是电子表,便需要换电池、机器、电板,程序较简单。无论我们选择哪种类型的表,只要懂得它的构造,了解保养方式,就能与它好好地过上几十年。

“有的顾客,整个表都生锈了也坚持拿来修。还有些顾客,常常拿各种表来考验我的修表技术。”

修与不修,关乎的是感情的深厚和真挚,不想对着破损的你愁眉苦脸,那就等你完好如初时重新再爱。

“我曾遇过最难修的表,是个70年代的表。”由于年代久远,文堆花了长时间尝试寻找零件,向邻近的同行询问,四处找寻,修好的那一刻,是莫大的成就感。老一辈的人都爱收藏古董,惋惜的是,古董若坏了,懂得把它修好的人不多,能修好它的零件也难寻。

修了几十年的表,文堆说每一种表都不同,它们都有自己的个性,需要被悉心探索。
修了几十年的表,文堆说每一种表都不同,它们都有自己的个性,需要被悉心探索。

修好的快感

“把表修好是什么样的感觉?”

“很快乐的感觉。”

不难看出,身边有着女儿和妻子的陪伴,当他最忠实的支持者,文堆的脸上总洋溢着幸福,阳光的笑脸总使他显得年轻。提起人生中第一次把表修好,他把眼睛笑成两条弯弯的线,说:“那种兴奋、满足和快乐,真的很不一样。”现在,每每把表修好,就是在履行长年的任务,如果隔了太久,心便会难熬发痒。

文堆的一个小孙子乐乐,总是喜欢呆在文堆身边学修表,每个在外人看来复杂难懂的步骤,他几乎都了如指掌。家人总笑说他即将是第三代继承人,因为他有颗同样爱修表的心。

现在,还有多少人的爱好,是把东西修好,看着那损裂的地方一点一点被填补,自己的欢乐也一点一点被填满。如果今天你的表坏了,先别急着寻找下个目标,回想当初第一次把它戴上手腕的时刻,你也许不舍得就这样把它遗弃。趁着还有爱修表的匠人,把你的表交托给他们,他们会把幸福还到你手里。

【袁国成】68年一心一意 把时光编在藤椅上

外面的世界欢腾喧嚣,店内的师傅认真严谨,是幅对比图又怎样,各自精彩快乐就好。
外面的世界欢腾喧嚣,店内的师傅认真严谨,是幅对比图又怎样,各自精彩快乐就好。

六十八年,一双好手,一份行业。老师傅的青春,都被编在了一张张翻新藤椅上。

问他,这也超过一甲子了,都没想过转换工作么?袁国成仅淡淡表示:书读得不多,只能苟延残喘寄生于老本行。

犹记儿时,家中一隅,总有一张和客厅不太相搭的藤椅。要敢嫌它不好看,爷爷便会痛斥“小孩子不懂”。于是,在太阳不太猛烈的时候,总看见爷爷在藤椅上阅报乘凉,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。

后来几根藤丝翘起,我朝爷爷说“这藤椅坏了”,爷爷竟摇头感叹“年轻人不懂”!藤椅消失了几天,再次回到原位时,翘起的藤线竟被“抚平”了。好奇问爷爷,这藤椅新买的吗?爷爷竟轻抚着它,怜香惜玉地说:“年轻人就是不懂”!

十几年后的今天,我在本头公巷,遇见一位修藤师傅。密密麻麻的藤织,看得心好慌乱,但这位8旬老师傅,竟从容得很,用一支细铁条让藤丝上下间隔穿过,然后拉紧打结再重复。倏地,有位大叔走进来,问老师傅:“我那藤椅修好了没?”那瞬间,我想起已逝的爷爷,想起那张让他爱不释手的藤椅,仿佛明白了些什么。

如果你真心喜欢一样东西,一个人,便会想方设法,让他留在你身边。就像有些东西坏了,未必要丢,未必要再买,重修旧好,就好。有人说,那是一种执迷不悟的眷恋,照我看来,那是对心头好的不舍,毕竟有些人事物承载着独家记忆,失去了便无法再找到取代。

未曾转行

本头公巷的攘来熙往,和店里孤身只影的师傅,交织成一幅对比图。不过,常有游客被他的手艺吸引,驻足观赏。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眼镜,老师傅神情认真,笑起来却和家里老爷一样,和蔼可亲。询及编藤的伊始,他嘴角不自觉上扬,露出难得一见的笑靥。或许,是忆起年少轻狂,那个连自己也喜欢的模样。

“当年我还是个10几岁的懵懂小孩,在牛干冬街与日本横街的交界处,帮父亲编制藤椅。”

老师傅名袁国成,今年已届80岁,但记忆力可好得很。

小学5年级就辍学,袁国成自叹书读得不多。这68年来,即使日复一日,重复修藤工作,他都很少埋怨。

“要怪就怪自己,书读得不多。”他轻轻叹了一口气。

家中5男3女,他排行第2。有的从事打金行业,有的当了鞋匠,都是手工行业,他也不例外,为岛民修藤,毕生一心一意,没换过其它工作。

父亲过世后,他曾在北海编藤,后来为英国军队、澳洲空军效劳,专修藤椅。军队解散后,他迁往观音亭对面,持续修补3年,之后才搬到现址。如今,袁师傅九成修的是藤椅,其它包括藤桌、藤沙发、床的铺垫等,小配件如包包篮子等一律不修。

“编藤嘛,要紧而有力才好,才漂亮能耐,看起来不会粗糙。”

纵横交错的藤丝,和老工匠的斑驳皱纹,一样耐人寻味。坐在藤制的矮凳上,赤着双脚的袁国成,徒手经营着被喻为“夕阳行业”的修藤工作。师傅的右手边,是个三分二满的浅蓝色水桶。

袁国成解释:“编藤需要点水,才能穿得更顺,绑得更紧。”说毕,把新取来的藤丝,沾着点水,放入铁条的小洞之中,再把已横穿的铁条轻轻一拉,完成示范。

传统修藤行业的后方,是一间二手家具的店面。店主把角落租给老师傅,仅百多令吉的廉价月租,让他专心投入编藤工作。袁国成早过了退休年龄,但工作辛勤,毅力非凡,不知不觉,也在本头公巷待了6年。

密密麻麻的编藤,须用铁条上下间隔穿过,还要往横竖斜三个方向编,少了点耐性都不行。
密密麻麻的编藤,须用铁条上下间隔穿过,还要往横竖斜三个方向编,少了点耐性都不行。

有种坚持叫眷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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袁国成爱妻是捧餐员,夫妇俩膝下有1男1女,更有2位孙子。遗憾的是,这份手艺,他认为收入太低,没有要继承的意愿。问他年届8旬,没想过退休享福么?老师傅反倒觉得,工作是打发时间的最好方法。

“我会一直做下去,直到无法再动手做为止。”

老师傅的毅力,就像当年的爷爷,非得把藤椅修得再无法修为止,才肯罢休。旁人说这是“坚持”,我说这叫“眷恋”。这个道理就像:鞋子坏了可以丢,衣服破了可以再买,但家里的“臭臭”小枕头破了洞,却会誓不罢休地把它给缝补好,才甘愿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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