报导/蔡卒妨
摄影/梁僡育、部分由受访者提供

若不说穿，怎么也猜不出长得白白净净、一脸斯文样的李德裕，在纸扎业待了4年。
当10岁的孩子都在游乐场玩乐、打游戏机，同龄的他已开始跟随家人在神庙神坛走动，帮忙折金纸、做慈善。
人们把纸扎业看作往生者专属，避之唯恐不及，19岁的他却反其道而行，上门拜师入行，懒理他人眼光。
对于自己的工作，他有不同看法：“我也是建筑师，人家建房子给活人住，而我则是为往生者建房子（灵屋）……”

李德裕 – 人物简介
23岁，纸扎店员工，南洋同奉善堂槟城分堂福利组副主任。

入行缘起

李德裕加入纸扎业的机缘，得从他10岁说起。

那年，李德裕的婆婆去世，年幼的他担任起陪伴公公的角色，跟着身为南洋同奉善堂槟城分堂主席的公公到庙里帮忙。

从小就对折纸、做手工感兴趣的李德裕，当时主要是帮忙折金纸，清理香枝。念小学的他陪着公公到自己升上中学，之后也慢慢参与庙务，担任执委。

中学毕业后，他有天在报章上看到他师父高明福（358亚福糊纸店东主）糊了一辆纸扎宾士的新闻，因而深受吸引。于是，他胆粗粗上门学艺，却被李师父告知店里已够人手，只好失望而归。

“我回家后想了又想，还是不死心，决定再去问多一次。我说我要来当学工的，师父最后让我留下电话号码。两三天后，我接到通知，直接过去开工。我记得那时是农历6月尾，接近人们拜大士爷的日子。就这样，我展开了我的纸扎业生涯。慢慢做下来，发现自己越做越有兴趣。”

李德裕虽有一些做手艺的底子，吸收得比一般人快些，但还是用了一年左右，才真正跟得上进度。如今的他，已懂得制作各种纸扎品如男女仆人，也能独立完成像“灵屋“般大体积的纸扎品，从屋顶、时钟楼、屋身、花园和楼梯等，都难不倒他。不过，一般上，店里的几个人会分工合作，所以一天内就能做好一间灵屋。

“至于大士爷，我无法一人独立完成。一般上，一尊大士爷会分成很多部分来扎，做好了再组装。一些部分是师父负责开头，我再帮忙绑和糊纸等。在绑的方面，如果师父没教，我就不会，得多花时间研究才懂。师父总要我自己用眼睛观察、多动脑筋多学习。

听师父说，师公以前很保密，不轻易传功夫，这也是旧时代的人的作风。若师公在绑东西时，有外人在场，他会停下手来，直到对方离开了他才继续。师父说，以前师公也没教他，都是他自己用眼睛看学习的。”

他人眼光

随着时代不断进步，人们的思想改变，纸扎业也日渐式微，愿意入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。像李德裕这般年纪轻轻就做纸扎业的很少见，即使有，一般也是家族传承下来的。

“当初我说要做这行时，很多人问我，为何不选别的？那时妈妈也不赞成，毕竟纸扎是属于往生者的东西，尤其华人对这些东西比较避忌。”

问他怎么说服母亲？“我跟她说我坚持要做。她起初有些不开心，后来看到我越做越有兴趣，也很享受这份工作，也没再说什么了。”

至于家里的亲戚则很支持他的选择，说这份工作可以传承传统文化。“他们要合股开一间神料店给我打理，我总觉得自己还年轻，想趁年轻多去学一些东西，所以拒绝了对方的好意。”

尽管从学生时代开始，自己的日常和兴趣跟别人有些不一样，李德裕庆幸身边的朋友，没把他当“怪咖”看待。

问他会否担心因为工作较特殊而找不到另一半？他坦言，做这行很少在外走动，多数时间都在店里工作，加上自己闲时又忙碌于神庙神坛的事，平日接触的多是比自己年纪大很多的长辈，要认识年轻的同性朋友已不容易，更何况是女友。

“不过，我想，既然对方会喜欢我，她也一定会接受我的工作，不然也没办法了。这份工作已经成为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。”

灵异事件

入行这4年，问他有没遇过什么灵异事件？李德裕听了先是大笑，接着说，很多人问我这个问题呢！但确实没有。倒是在2年前目睹过蛮玄的一件事。

“那时候，我们在新关子角准备组装大士爷，突然刮大风下大雨，久久停不下来。我们无法工作，被迫停手等待。有个跟我们一起前去的老前辈，突然拍拍大士爷的身体说：’大老爷，帮帮忙，快让风雨停下来，不然我们无法组装。’也不懂是大士爷显灵还是巧合，过一阵子，风雨真的停下了。”

李德裕说，本身不会以迷信眼光去看待这些东西，但老前辈会有不同看法。“有次我在搬大士爷时说了句’很重’，结果被告诫不可乱说话。据说，这是传统。无论是否迷信，既然我选择做这行，老前辈交待不可说、不可做的东西，我都会遵守，但自己不会胡思乱想。有时晚上我还得一个人在店里工作，想太多的话，根本无法专心工作。”

问他怎么看待纸扎品？会否避忌或者害怕，毕竟这些都是属于往生者的东西。他说不会，这只是工作，没什么好避忌的。“不过，有些人会害怕一种广东人做超度用的纸扎公仔，姿势是坐着的，比例跟真人一样大小，身上穿着往生者的衣服，看起来有些吓人。”

再问他在庙里帮忙时，有没遇到什么怪事，他再摇头说没有。主持人笑说，就是没有，你才会做到今天，不然你早就被吓怕了。说完，大家都笑成一团。

施棺翻译

李德裕公公担任主席的南洋同奉善堂槟城分堂，供奉的主神是宋大峯祖师，总堂在新加坡（南洋），在马来西亚有3间分堂，分别设立在柔佛、雪隆和槟城。除了供善信上香膜拜，庙里也有做赠医施棺的善事。

李德裕目前是该堂的福利组副主任，主要负责施棺事宜。除了施棺，他们还会安排道士做简单的法事，让往生者停柩3天后送去火化，安奉在骨灰塔。至于赠医的部分，则由本身也是跌打师傅的福利组主任负责。

“赠医施棺的经费来自善信和大众的捐款，我们助人不分种族，也曾帮助印尼华侨。我们接到有个案的通知后，会记录资料、接洽和调查求助者的背景，确定对方符合援助资格。我们也会把施棺的讯息上载到南洋同奉善堂槟城分堂的面子书专页，方便广大信众从中了解。”

活跃于神庙神坛的李德裕，也是四条路仙祖坛的“桌头”，协助翻译神明降乩时说的话。他说，身为中间人，自己常在帮忙传话的过程中受益，得到一些启发，也学习了很多做人的道理。

赚钱背后

外行人看来，做纸扎品似乎很容易，轻轻松松就能赚一笔，殊不知纸扎工艺复杂，集扎制、贴糊、剪纸、彩绘等技艺于一体，要经过多道工序才能完成一款纸扎品，耐心和细心缺一不可。

每年农历7月是坊间膜拜大士爷的日子，在这之前的几个月，他们已开始着手制作大士爷和它的将军等，大概可接三四十尊大士爷的订单。至于其他日子则忙于制作灵屋应付需求，适逢农历正月、二月、九月等神诞的日子，他们会赶制天公屋、纸马和五色马等物品。

“在清明的月份，有些人会来店里定制纸扎车辆、摩多、躺椅和拐杖等。一张躺椅不便宜，大概要300多令吉。一些人听到价钱会说，还不如去买真的。虽说价钱不菲，但还是有人定制。制作拐杖比较简单，几个小时就能完成，一般上20,30令吉就能买到。”

他说，遇到顾客定制奇奇怪怪的纸扎品，他们得动脑筋才能做出来，他觉得很有挑战。“我们会设法满足顾客的要求，但有些太离谱的，就做不到了。例如有人要求我们糊针线，这东西原本就很细小，根本无法糊出来。”

李德裕说，纸扎品的材料成本不高，但是很花时间、考功夫，而且是全手工制作，无法用机器代劳。

不成正比

纸扎这门技艺虽有存在的价值，同时也被视为夕阳行业，耗时耗力，收入却不成正比。

对此，李德裕坦言自己的工资确实不算高。他入行时是的薪金一天40或45令吉，从早上9点半工作到傍晚6点。如今，薪金虽然上涨了，但也无法存到钱。

上班时间跟同龄朋友一样，但对方的薪水比他多、外表比他光鲜；人家准时下班，很多时候他还要超时工作……时间久了，自己难免会觉得有些不是滋味。

“但转头一想，我却学到很多东西，这些是用钱都买不到的。自己懂得寻求一个平衡很重要，若一味活在负面情绪中，很难继续下去。我还是会坚持自己的选择。”

李德裕拿的是日薪，有时店里没接到什么订单，老板会让他先休息一两天再上班。问他会不会觉得没有安全感？他表示无所谓。

“我对金钱的欲望不高，也不会想要买名牌、出入高消费场所。我穿的衣服多数是神坛的T恤，而且很多时候，我工作时都得脱掉上衣，很少需要花钱买衣服。”

没有存款，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。李德裕在获得师父同意后，决定利用晚间或者空闲时间，额外制作一些小样的纸扎品放上网卖，趁机赚些外快。”

纸扎品毕竟是死人的东西，活人用不着，对它也诸多避忌。主持人建议他将纸扎品发展成手艺，打造一些纸制品、可爱的手作品售卖，开拓更多客源。

不想转行

不知不觉，李德裕已经入行4年，问他至今会否觉得自己在这行已经待够了？他说，自己越做越有兴趣，因为有很多东西还没做到。

“我觉得很神奇的是，我们的眼睛所看到的东西，都可以用双手把它制作出来，分别只看相似度有多高。我喜欢自我挑战，常把自己做好的纸扎品和真品放在一起做比较，能够看起来一模一样，我就很开心了。我前阵子制作了纸扎饭格，看起来和真品没两样，让我很有成就感。”

李德裕说，做纸扎除了要有一定的手工根基，也需懂得画画和上色。例如纸扎女仆脚下的白纸，我们得在上面画八仙拿的所有武器。有些人贪方便，就会用颜色纸或者花纸贴上去，但师父坚持我们跟随传统，必须亲自画上去。”

问他要学到什么程度，才觉得自己可以“毕业”？他说，“这些东西学不完，永远没有毕业。在外州、台湾、新加坡等地方，人家的纸扎功夫可能比我们更上一层楼。有机会，我想去跟这些外地外国的业者学习、切磋。”

是否考虑过日后要转行？他说，若要转行，也不懂自己能够做什么。“我想，我大多数都会继续往纸札业发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