报道：刘慧贞
摄影：梁僡育、资料图

老槟城的新年，听说和现在很不一样。
那时有的，是一年仅一次的珍贵出游和黑白色相片。
老槟城的新年，没有名牌商场，没有社交网络。
有的是寄不到目的地的手写贺年卡，还有那不再有人准时收听的电台贺年曲。
那是我们这一代人不曾参与的，曾经，却是他们珍而重之的一段美好光景。

追溯那些年春节

朴素的70年代，多数人居住在甘榜，大家族同一屋檐，长形的亚答屋里住着40多人，堂表兄弟姐妹共用一间房。过年时，身在远方的邻里都回乡了，每家每户同聚，放鞭炮、玩牌、播放贺年曲。有时候，冲天的鞭炮会落到亚答屋上，左邻右里5秒内拔腿赶到，两下子便把火灭了。

然而这场景已不再有。身在速食时代的我们，只发现父母转发新年贺语比我们慢，对新年服饰的品味和我们不太一样，对传统过年习俗的坚持，都超乎我们的想象。而我们，可曾坐下来和父母聊聊天，了解他们以往的新年怎么过？

为了更好地追忆过往，德惠、德仁、洋心和秀丽一同聊起了小时候，年龄相仿的他们有着大致相同的新年回忆。闲聊里，片段重现，他们追溯70年代的老槟城，与怀念的新春佳节再度碰面。

对于新春，那时的他们储存着一整年的期待。唯有到了新春，他们才能拥有一年一次的出游。这时候，他们才能换上新衣，久违地照一次相，吃上一顿丰盛飨宴。如今，这些期待都已垂手可得，他们却不舍那段难得的时光。

秀丽：“那时新年一定会去的地方，就是极乐寺、升旗山、植物公园和武吉登贝。那时一定会有人背着大袋子，拿着摄像机，等着帮人们拍照。”

德仁：“只有在新年或者大日子，我们才有机会和家人一起照相，那时人们多数买不起照相机。”

德惠：“我还记得，那时要上升旗山，就要搭好几辆巴士，一定要搭的就是林成成的青色巴士。”

洋心：“人力车也是其中一个交通工具，那时我和母亲还会帮忙推车，因为拉车的人实在太累了。”

他们不计代价，也不计跋山涉水，甚至使尽法宝，都要抵达游玩的地方。万一错过了，便要再等上1年。

传统年夜饭和面线汤

年三十晚的忙碌是必要的，那是为新春献上的恭迎礼。老槟城，除夕当天街道都寂静了，各个店家都关了门，人们赶着回家准备年夜饭。象征团圆的年夜饭，至今仍是华人最重视、最用心保留的传统，而德惠他们说，鸡和鸭，是当时新年才能尝到的美味，平日里吃不到。

德惠：“以前，我们的鸡都是自己养，父母从巴刹选10只小鸡回来，等到新年才能宰来吃。”

德仁：“我们的传统是要先把食物供奉祖先，再全家一起吃。一定要准备的菜肴是咖喱鸡、鱿鱼丝炒沙葛、卤肉、咸菜汤和猪肚汤等等。”

年初一早上，人们会吃甜品，家家户户都有道龙眼红枣糖水，还有一碗面线汤加蛋。据说，吃过面线汤和蛋以后，便能保佑健康，是道年初一必吃的吉祥料理。

洋心笑说：“这道面线汤会放糖，是甜的，我现在都把它煮成咸的了。”

终于来到年初二（头牙），这时外嫁的女儿回来了，亲戚也登门拜访，家里人便会准备火锅，大家一同围起炉来。家中摆好招待的年饼和零食，瓜子、软糖、红枣花生、黑红色瓜子，龙眼干等，整齐地摆放在果盘上。

那一代年味甚浓，4位长辈对过年的喜爱一直都是饱满的。他们喜欢和街坊交换自家做的年饼、吃制作“粿加必”时被刮掉的削、给友人寄手写贺年卡、喝新年才能喝的玻璃瓶汽水，多方的幸福一次蜂拥而来，怎能不爱？

《丽的呼声》   《美都戏院》    《新都戏院》

在那没有商场，没有网络的日子，他们的一切快乐泉源来自于简单。

走过相同年代的他们，都喜欢在家里守着《丽的呼声》。这是当年最火红的收音电台，早上6点准时唤醒人群，几把说故事的动人声线、流行歌曲、时事新闻，都让大家时时刻刻把《丽的呼声》开着。它就像当代周杰伦的歌曲，就算把自己家中的那台关上，依旧能听见隔壁屋播放着熟悉的声响。

过年期间，每逢晚上8时30分，一家大小都会守着《丽的呼声》，兴奋地等待着新年歌。

德仁：“张小英、黄晓君，都是那时最红的贺年曲歌星。”

那时候的娱乐，也不止于一台收音机。欢乐的新春佳节，与家人一同观赏新春电影，是那时候必须完成的新年清单之一。那时位于大路后的《美都戏院》，和位于二条路的《新都戏院》，都是最夯的电影院。

秀丽：“那时我祖父偷偷带着5、6个小孩进去，让大家都能一起看电影。”

从前人们习惯了节俭，很少会把钱花在奢侈品上，而新年就是最佳的破例时期。那时的戏票也就70仙，逢新年生意就会大好，老板心情好了也会多加几场，皆大欢喜。

如今，《丽的呼声》、《美都戏院》、《新都戏院》都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，他们只凭记忆去追寻它们的痕迹。那时的老槟城，花费不多，物价也不高，人们只在过年才舍得大鱼大肉、消遣娱乐。

春节购物地标《春满园》

曾经位于二条路的商业大卖场《春满园》，从40、50年代开始便活跃于市区，火红的《新都戏院》便是其中一员。每逢过年过节，这地方定会聚起人潮。《春满园》，对于曾见证老槟城的朋友而言，是封存于记忆的一段美丽篇章，那里有着太多人的共同回忆，新春时节的喧闹，至今仍弥留耳畔。

德仁：“那时大伙儿都到《春满园》买新衣服，队排得长长的，久久都散不了。”

《春满园》是那代人的流行商场，人们在这儿寻觅生活用品、衣物、二手书、结婚用品、地道美食。纵使有的只是午日高挂的烈阳，但那些古早味面食与糖水、当红的“妈姐鸡脚”，都是让人们不惜日晒奔波的理由。

购物的气息，终于在春节弥漫了老槟城，大街小巷散播着欢乐，新街那带也拥有着较繁华的购物街景。身为当时数一数二的商业地标，新街拥有多个金店、绸庄店、钟表店等，洋货云集，直至深夜不打烊。这是老槟城繁华似锦的一处，在这头消费，也是那代人富有的象征。

德惠：“在新街买新衣的，都是我们那代较富有的人，那时有个名叫‘Montagut’的牌子，就是当时最有名的衬衫品牌。”

80年代以后，老槟城的新春样貌也有了些许变化。那时，光大广场的出现，让人们有了全新的潮流聚焦点，而光大走廊（Komtar Walk）的前身，正是当时市民的购物天堂，现已经搬入光大2楼，叫作“Bazaar光大”。

最大封红包是1令吉10仙

老槟城的新年习俗，有点意思。有的流传至今，有的只剩下长辈们记得。

派红包，是不管哪个年代的人都翘首以盼的时刻，而以往长辈们收过最大封的红包竟是1令吉10仙？

德惠：“那时的标准是40仙、50仙。”

洋心：“我拿过最大封的是1令吉。”

德仁：“最美的数目就是1令吉10仙。”

秀丽：“以前东西便宜，学校食堂一碗面才10仙、20仙罢了，所以我们拿到1令吉就会很开心。”

那时的春节有着许多传统和禁忌，例如大扫除要用竹叶替房屋扫除霉气，招来好运、正月初一不能扫地、不能洗头发、洗衣服、穿黑色衣等。如今家中有长辈的，仍旧不鼓励孩子们犯禁忌。德仁则说，他最希望能被保留的，是年夜饭全家人围聚的习俗。现代人喜欢到酒楼吃年夜饭、派红包，而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。于他们而言，在家吃的年夜饭，始终最滋味。

他们那代人重视的，可能是一份仪式感，一份对春节的珍爱，还有一份对传统的呵护与珍视。老槟城的春节未能陪伴他们到终点，却是永远留在心里头的朱砂痣。